那个夜晚,是簰洲湾人心里难以抹去的噩梦;那个夜晚,成为国人的伤痛。
1998年8月1日,高水位浸泡近两个多月的簰洲湾长江大堤突然塌陷溃口,洪水汹涌咆哮着直扑堤内,一时汪洋一片,顿成泽国。
当晚8点左右,长江大堤合镇段在离堤底40米处出现一股强力管涌,约半小时过后,管涌处堤身开始坍陷,大堤顷刻间出现溃口,汹涌的江水从10米高的堤坝冲向江边的两座小镇:牌洲镇和合镇乡。
晚上10点多,洪水涌到长江干堤沙湖闸堤段,不久,这两个乡镇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顷刻间成为一片汪洋。
驻守在附近大堤上的解放军某部舟桥旅300多名官兵和某部高炮团100名官兵接到抢险命令后,还没有来得及赶赴现场,就被这无情的洪水冲散,堤上的七八辆军车也被冲进水里。
5.6 万人被洪水围困。人们拼命向楼上躲,向树上爬,向高处跑,向一切可以逃生的地方跑。
这是自当年7月2日第一次出现53500立方米/秒的洪峰后,长江第一次失守,最终25名簰洲人遇难,19名解放军官兵在抢险中牺牲。
“我当年正好44岁,死了44个人,这个数字我至今记忆犹新”,簰洲湾镇社会事务办主任杨厚安伸出四根手指说。
晚上11点35分,舟桥旅先头部队从武汉赶到沙湖闸,12点,省公安厅消防总队突击队赶到,为救援工作提供近距离照明器材,营救工作开始,30艘冲锋舟、橡皮艇分赴各地营救。
距离决口处最近的村庄是中堡村,当解放军乘坐六艘冲锋舟到达这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庄时,树上、屋顶上都是人,夜空里哭喊声响成一片,部分房屋和电线杆已经倒塌。营救任务非常重,难度相当大。
8月2日凌晨2点30分,3架直升机出现在合镇垸上空,空投了两万多件救生衣。凌晨5点30分,广州军区增派100艘冲锋舟投入营救,空军某部数百名官兵紧急赶往灾区。
6点,又有4艘冲锋舟投入营救,邻近的江夏、汉南、洪湖、仙桃等地大量民船也陆续投入营救。此时,长江主干堤上参加抢险的解放军、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己达2000多名。
下午2点,10 艘大驳船从溃口处进入垸内,转移被困群众。
溃口发生后,80多平方公里的簰洲湾顿成泽国,5万簰洲湾人两个多月无家可归。他们直到两个月水退之后,才再度回簰洲湾。
一位嘉鱼老乡,中山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态学专业博士殷德意,曾深情的写下这段文字:
1
一直想写一点东西,记录下98年,那个永生难忘的夏天。
记忆中,对连绵的暴雨没有太多的印象,
最清晰的却是收音机里准时播报的水位公告,雷打不动地,涨,涨!
随着水位高涨的,还有气温,没有风的时候,感觉自己像是热锅上烤着的面包,有风的时候,却感觉那风的温度比体温还高,一阵一阵压在胸膛上,让人直喘不过气来。
2
侥幸
1998年8月1号那一天,天空晴朗得没有一片云。
那个傍晚,像往常一样,没有任何一点的异常。
守堤防汛的人们,早早地从家里赶来,换班,坐到外公家屋子里坐着喝喝水,咵咵天,然后等天黑,气温降下来,准备到堤上过夜。
从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地洪水即将来袭的迹象,谁也不会相信两个小时后,他们坚守着的家园就要毁灭掉。
那时候,我,和哥哥,住到了外公家,因为爸妈怕万一真的有那一天。但他们还是都心存着一丝丝地侥幸,毕竟这么多年,几乎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。
3
那一夜
还记得那个时候,吃过晚饭,洗过澡,在前面小卖部里帮忙忙过了最忙的时候,然后就到后面看电视。
湖北卫视播的,寇准,好像是葛优演的,最后一集,寇准辞官回家,骑着马回老家,经过一片林子,偷看一个村姑小解。(编者按:《寇老西儿》)
关掉电视,走出来,看到村干部一家四口在往堤上搬东西,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,倒堤了,快往堤上搬吧,水几个小时后就要进来了。然后他竟然说,不要声张。
那时候,电话手机都还不多,找了几个人打电话,最终确定了,这是真的。
距离1952年46年后,簰洲湾再次决堤了。
当时的我,对于决堤,还不是很清楚意味着什么,但我却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还在鱼塘上,没有电话,没有人去通知他们,他们怎么办?
正在这个时候,妈妈骑着自行车回来了,她说是想我和哥哥了,所以回来看看我们,再准备回去的。
可是爸爸呢?正当妈妈准备冒险再骑车去接爸爸的时候,他却一个人背着一个汽胎,提着一个电瓶沿着大堤回来了。
他说因为妈妈走后,他总感觉不对劲,所以就也回来了。虽然家里的东西,他一样没有拿出来,但他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,这就够了,不是吗?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炸开了锅,黑暗的夜空里,一片哭天抢地,到处都是人们搬东西的身影。舅舅家的东西,能往上搬的都搬了,搬不走的,压了几块大石头,不让它们漂走。
搬完了东西,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了,在堤上,看着满天的繁星,那么多那么多的星星好奇地眨着眼,它们也在看着热闹的地面吧。
然后看着看着,我就倒在一个袋子上睡着了。
这一夜,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,有很多,却是在我的睡梦中度过了。
这一夜,六岁的小江姗,被奶奶和妈妈推到了树枝上,而她们却再也找不回来。
这一夜,一个舅舅小两口在睡梦中,被大水托着床撞击而醒,差点葬身鱼腹。
这一夜,有19名解放军官兵,永远地留在了簰洲湾。
……
4
8月2日
醒来,天已经蒙蒙亮了,大概已经5点多了。
看了看周围的环境,原来昨晚的事不是在做梦。
朝下面看了看,还是老样子呀,没有水。
但是我看到了好多的蛇,还有好多好多的老鼠,它们都是往堤上跑。
这个时候,我看到妈妈哭了。
这一夜,我知道她没有睡,无数个人这一夜都没有合眼。
我突然意识到,这个夏天,对于簰洲湾,真的不一样了。
湾里开始浸满了水了,长江的水位还真的降了不少。
鱼却也异常地多了。朝说,大姑,你看,这些都是你家鱼塘里的鱼呢。
5
转移
下午,江里出现了几艘船。
从大人谈话中,我大概意识到,我们就要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。
于是,我开始哭喊着,我不要走。
但是,下午我和哥哥还是上了船,还有朝,畅,舅舅舅妈还有外婆。
外公、爸爸和妈妈却都留了下来。
晕船,一艘小小的船,几十个人挤着,在江上荡啊荡,荡到我不知道的远方。
天黑了。
好久好久,前面出现了光亮,他们说到了。
于是下船,接着上了一辆辆的军用货车,又向着不知道的远方前行了。
应该是深夜吧,下了车,到了一个小学。
学校里,为我们准备了米饭,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我们,那一餐吃得很香,记得还有辣萝卜。
然后,就倒在课桌上,睡了一个晚上。
6
渡普
第二天一早,去到了当地人家家里。
他们家一共四口人,两个小孩,女孩叫汤晨,和朝差不多大,即将读二年级。
男孩叫汤盼,三岁左右,很可爱。
他们一家人都好善良很热心,但汤盼却在一次感冒打针里,被医生用错药,导致又聋又哑。
他们一家人对我们很热情,对我们背井离乡很是同情。
于是,我知道了,这个地方叫渡普。
很多年后,每当我从簰洲坐车去温泉读书经过的时候,看到那熟悉的街道,我会想到,这里我曾经走过很多次,这个小学,我曾经在里面读过书。
我把渡普当做了我的第二故乡。
7
一家团聚
几天后,爸爸来了。再过了几天,妈妈也来了。
于是我们一家四口,去了隔了几家的另一家人家里。
这一家,是一对老人,带着三个孙子孙女。
于是我们认识了汤波汤城还有汤丽。
或许离乡背井寄人篱下,对于大人们来说是件非常不好的事情,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小孩子玩耍游戏。
8
那些花儿
还记得某天晚上,汤晨教我和亚莉唱歌跳舞。
也还记得,晚上和两个姐姐坐在露天的竹床上,看星星,吃雪糕,大声唱,来吧,来吧,相约98!
盼盼很可爱,很喜欢我们这些陌生的哥哥姐姐,却很不喜欢和他同龄的隔壁家的涛涛。
那一天,涛涛再来找盼盼玩,盼盼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刀,差点把涛涛给砍伤了。
涛涛是隔壁开粮油店家的儿子,那家人据说有几个女儿,都已经成年了,老来得子,才有了一个涛涛。
过生日的时候,阿姨,也就是盼盼妈,送了我一个粉色的带锁的笔记本,一直没舍得用,后来却不知放到了什么地方不见了。
还有,在金桥小学,也就是刚来那晚住的学校里,读四年级二班。
从簰洲新洲小学过去的20个人坐边上的那个组。
还记得年轻的女数学老师,刚刚生完孩子,很温柔很有气质。
自然老师戴着眼镜,在黑板上抄了一堆的电池知识。
第二次上课找人背,我是唯一一个会背的。
胖胖的×君,是和我们玩得最好的渡普同学,经常邀请我们去她家看电视,她爸爸是学校老师,在校门外开了个小卖部。
还有个,成绩很好,长得也很漂亮,但是很高傲的女同学,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。
9
离开
十月份刚过,他们说家里水退了,于是大家都计划着要回家。
我很舍不得渡普,舍不得和我一块儿玩的大朋友,小朋友。
但是我们还是走了,临走,他们送给我们好些东西。
汤晨的爸爸还用车载着我们去坐船。
10
重回簰洲湾
又是坐船,回到了簰洲。
满目疮痍的簰洲湾,让人不忍去看。
到处是枯死的、倒掉的树木,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,到处是残砖断瓦,以及随处漂散的在水里泡了2个多月的物品。
家里的两个房子全部在大水中倒掉了。
那一刻,我真切地体会到了,一贫如洗是多么形象的一个词。
20年过去了。关于洪水、关于簰洲湾、关于那个夏天,所有的一切一切,在许多人的记忆中,并没有消退。
整整20年了,
那段记忆已融入血脉,化为精神。
那段岁月,希望永远不要重演!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